天才微亮，孟之玉已整裝準備啟程</p>

上馬車前，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她忍不住分心看了一眼，眼神因認出來人的身影而恍惚</p>

杜宇亦，字玄之，縱是多年過去，他依然是她記憶中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可如今見他，她竟已分不清自己對他是愛多些還是恨多些</p>

她不想見他，但是她向來不屑不戰而逃，於是她微吸了口氣，收回自己的腳步，好整以暇地等待來人到面前</p>

“夫人”杜宇亦來到跟前，俐落的翻身下馬</p>

“侯爺”她對他微點了下頭</p>

她的冷淡他看在眼裏，雖說早該習慣，但是心中依然隱隱作痛</p>

她總是閉門不見他，擔心惹惱她，他也凡事由著她，直至聽聞孟之玉要離京，他一時腦熱策馬而至，但一看到她，他又有些手腳不知何處安放</p>

“不知……夫人要去往何處？”</p>

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模樣，有一瞬間孟之玉想要告訴他，可能找到了他們的孩兒，但話到嘴邊終究沒有說出口</p>

多年來，她希望過無數次，也失望過無數次，只有她還不死心的尋找，杜宇亦或許早斷了尋子的念頭</p>

“此乃春暖花開之時，我難得有閑心，想離京四處走走看看”她移開了視線，看著城門的方向</p>

離京散心或許是真，但更多應該是得知他回京的消息，所以想要避而不見，這麽多年來，她總是如此</p>

杜宇亦壓下心中苦澀，柔聲說道：“京中太平，但鄉野之處難免有流民、匪徒滋事，夫人還是留在京中為好，此次我返京面聖，約莫三日後離京”</p>

孟之玉有些意外，她以為此次返京他就不會再走了雖說他正值壯年，但畢竟是杜家獨子，深受聖寵，要不是杜宇亦大多時間留守邊疆，聖上八成都要往他身旁塞人，盼著讓寵臣開枝散葉</p>

孟家雖然富貴，但終究也是商戶，遠遠比不上杜宇亦這些年來的戰功卓越，這個曾經占有她全副心神的男子還有無限將來，而她縱是容顏未變，心卻已蒼老疲累</p>

孟之玉露出一抹淡然的淺笑，“謝侯爺關愛，妾身有護院、家丁相隨，安全無虞，侯爺返京該有要事在身，妾身不便打擾”</p>

杜宇亦見她堅持，擔心卻又拿她莫可奈何“夫人，你就非要——”</p>

他的話聲突然隱去，神情一變，猛然轉身看向身後，放眼望去，身後除了緊隨他之後到來的兩位護衛外，並無他人</p>

孟府位於京城安仁坊，南與明德門相通，北與承天門相對，居此處者多為權貴之人，防衛自然不是其他地方可比，只是方才一瞬間，他竟覺得有被窺視之感</p>

孟之玉並不知他心中驚疑，見他不再開口，以為他是無話可說，便欲登上馬車</p>

杜宇亦眼角察覺她的動作，也顧不得那股窺視感，手一伸握住了她的手腕</p>

孟之玉吃疼，眉頭微皺，縱使位高權重，他骨子裏終究還是那個粗人，動手始終都不知輕重</p>

杜宇亦聽她輕呼，忙不疊松開了手，“可是弄疼你了？我——”</p>

“無事”孟之玉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打斷了他的話“侯爺無須掛心，時候不早了，還請侯爺挪步，妾身該啟程了”</p>

杜宇亦不想她離去，偏偏怕惹惱她，什麽話都不敢說，只能不情願的退了一步</p>

孟之玉見他退卻，臉上的淺笑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苦澀</p>

初識時他就是根木頭，要不是她主動，只怕他一輩子都不會靠近她半步，這麽多年過去，他還是根木頭，只是她冷淡，他就算想也不敢靠近</p>

她心中一嘆，或許他們這輩子就這麽漸行漸遠了</p>

“侯爺，請回吧！”</p>

說到底，兩人至今只是徒留夫妻之名，再難回到當年</p>

“不過三日……夫人真不能忍？”杜宇亦終是忍不住問道</p>

雖說她不想回侯府，也不讓他踏進孟府，但至少她在京中，他還能尋機會見她幾面，運氣好時還能跟她說上幾句話，但她若離京，他們連面都見不上</p>

他的聲音聽得出祈求，孟之玉有一瞬間的心軟，但終究還是對他一禮，踏上了馬車</p>

藏在暗處的顧悔因為想要靠近聽清他們交談，差點被杜宇亦發現，他的隱藏功夫經由多年訓練，已近乎出神入化，尋常人難以發現，卻因一時心急差點壞事，他捫心自問，這才發覺或許內心深處，他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不以為意</p>

昨夜趕在城門關前，他帶著魏少通一行人進城，眾人住在繁華的平康坊，侯府多年前丟失孩子一事在京城並不算秘辛，一夜的時間已足夠他打聽到想要的消息</p>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是定遠侯府的孩子，但看著侯爺夫婦對待彼此隱忍情緒，相敬如賓的模樣，他莫名覺得不得勁，於是在馬車經過時，他把玩著手中的飛石，飛快射出將馬車的車軸給打斷</p>

砰的一聲，車廂傾斜，因為在大街上，速度不快，所以在馬車上的孟之玉除了受到一些驚嚇，並無大礙</p>

她正要開口詢問，卻聽到外頭有打鬥的聲音，她立刻伸出手拉開車簾，就看到杜宇亦當眾跟個黑衣人打了起來</p>

杜宇亦能領兵征戰，一路坐到侯爺之位，自然身手不凡，但這個黑衣人的身手也不俗，你來我往之間半點都不落下風</p>

孟之玉神情一冷，手腕一轉，一支輕巧的袖箭出現在手中</p>

這袖箭是當年她成親之初，杜宇亦與孟家鐵匠經過無數次的打磨做成，目的便是用來給她防身，只是這麽多年她從未有使用的機會</p>

她的袖箭對著黑衣人，正要出手的瞬間，她看到那位黑衣人的容貌，雖然只是對視一眼，卻也足夠使她震驚</p>

那是一雙熟悉的眼睛，當她對著銅鏡時便會瞧見，這是像她的一雙眼！</p>

孟之玉壓下心頭激動，出聲喊道：“住手！”</p>

杜宇亦雖說滿心不願，終究停下手，飛快來到孟之玉身旁，護在她身側，杜府侍衛、孟府護院也在瞬間將他們圍起</p>

“無事吧？”杜宇亦難掩擔憂地打量著孟之玉</p>

孟之玉輕輕的搖頭，目光緊盯著顧悔不放，腳不由自主向前</p>

註意到孟之玉不若平常的神態，杜宇亦皺起了眉頭，輕扶著她的手，阻止了她，“危險，此人用飛石打斷了你座駕的車軸”</p>

飛石是民間常用的暗器之一，石頭隨處可得，但要快狠準打中目標卻需要不停的磨練，若不是因為來人針對的是孟之玉的座駕，杜宇亦還會讚賞這樣的功夫是出自一位少年之手</p>

孟之玉停下腳步，知道她上前太過貿然，只是看著顧悔，她聲音忍不住顫抖，“你……你為何打斷我座駕的車軸？”</p>

相較於眼前的大陣仗，倒顯得站在前方獨身一人的顧悔勢單力薄，但他臉上不見一絲懼意，只是看著被包圍在中間的華衣女子</p>

自小他就長得極好，曾經他痛恨自己的相貌，因為這樣的柔美給他惹了不少麻煩，要不是他狠絕，或許早就淪為旁人的玩物，直到他有足夠的能力自保後，相貌的好壞他才不再放心上，如今見到這名緊盯著自己的女子，他似乎明白自己相貌隨了誰</p>

“為何你不說話？”孟之玉心焦，但杜宇亦攔住她，讓她無法上前，只能伸出手“是你嗎，天兒？”</p>

她的孩子杜孟然，她喚他時總是用小名天兒</p>

顧悔垂眼看著她的手，心中沒有太多的悲喜，他緩緩的擡起手扯裂手臂上的衣物“如果這個胎記是對的，或許我就是”</p>

見狀，孟之玉激動地走上前，杜宇亦也因驚訝而不再攔她</p>

孟之玉紅著眼伸出手，顧悔沒有任何的動作，只是在她的手輕觸他臉頰時身子微僵了一下，退了一步，閃過她的觸碰</p>

他不習慣這樣的親昵，他只樂於與葉綿靠近，至於旁人他始終都帶著疏離，也不打算親近</p>

孟之玉見他抗拒的反應，忍不住痛哭失聲</p>

一旁的魏玥兮見狀也是激動落淚，只不過眼見來往駐足的人越來越多，她連忙抹了淚，勸道：“小姐，快別哭了，有話咱們回府再說！”</p>

孟之玉急切地點頭，不管不顧拉著顧悔的手</p>

顧悔想要甩開，但是看到她的淚，他只能壓下心中的不情願，任她拉著踏進孟府</p>

看著眼前的一幕，杜宇亦心中震顫，他自然知道孩子身上有什麽胎記，所以這是他的孩兒？</p>

他神情恍惚地跟在他們身後進了孟府，門房原要伸手阻攔，但看小姐進門也沒發話，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讓侯爺進門</p>

小姐是個心善之人，對下人都好，他們也都希望小姐與姑爺的日子能過得和和美美</p>

對杜宇亦而言，找回兒子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但過了這麽多年，他還可以堂堂正正從孟府大門走入卻更令他振奮</p>

道輩子，他對任何人都能冷淡，唯一例外只有孟之玉</p>

這些年孟之玉對他疏遠，他害怕失去便越發小心翼翼，偏偏她越離越遠，但如今他看著顧悔的目光更加了幾分熱切，若是孩子找回了，一切便能回到過去</p>

於是這位向來清冷的侯爺難得露出粲笑招來侍衛，將消息送回侯府</p>

不過片刻光景，定遠侯府尋回孩子的消息便如同插上了翅膀一般傳遍京城各大角落</p>

在桃花村的葉綿一大清早忙著收拾細軟，心中還盤算著給將赴雲州的葉謹多做幾件棉衣，卻聽到門口響起叫喚聲</p>

門外是三嬸娘的聲音，她不想理會，但依三熔娘的性子，只怕會不死不休，所以她只能將門打開</p>

“這大白天的將大門緊閉，怕家裏的值錢東西被偷不成？”待她一開門，等在外頭的葉三嬸不耐的嘟囔</p>

若是平時，葉綿肯定回個幾句，但因為看到跟在三嬸娘身後的一行人，到嘴邊的話全都吞進肚子</p>

她心中震顫，但斂下眼的瞬間便恢覆，柔柔的開口，“三嬸娘，有事兒？”</p>

“這位公子姓李”葉三嬸微揚著下巴，指了指站在她身後的錦衣公子，“說是要找顧悔，我就將人帶來了”</p>

這個三嬸娘還真是沒事找事！</p>

葉綿在心中低咒了一聲，臉上卻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疑惑笑容，“李公子？不知為何要尋顧悔？”</p>

“吾乃顧悔舊友”李冬生手搖羽扇面露淺笑，“在下姓李，名冬生，正巧帶著家丁路經此處，特來探望”</p>

“李公子是顧悔舊友？”葉綿上前一步，面露激動，顧不得男女大防，直接拉住李冬生的衣袖“公子行行好，阿悔不告而別，我鎮日不安，我不求與他有將來，只求知他消息，縱是只字片語也無妨，至少知他平安”</p>

李冬生被她扯住衣袖，原想將人揮開，低頭見她一副泓然欲泣的模樣，不由皺起眉頭自入趙可立師門後不久，顧悔便被派至阿塞圖身邊，在趙可立眼中，師門之中無人可與顧悔匹敵，他縱被師父讚為天資聰穎，但還是遠不及顧悔，他雖然嫉妒，但技不如人也莫可奈何，只是這一切在顧悔殺了阿塞圖後有了轉變</p>

師父對顧悔下了追殺令，待顧悔一死，師門之中就數他的功夫最上乘，他只待將來東突厥壯大後，榮華富貴等在前頭</p>

顧悔向來待人疏離，未曾親近何人，沒料到如此性冷之人，竟會遇上個柔弱的姑娘對他心懷依戀</p>

葉三嬸在一旁看著葉綿失控的模樣，臉上露出滿滿不屑，平時這死丫頭一副清高的模樣，沒料到卻是個不知分寸的</p>

“綿綿，你是個姑娘家”葉三嬸扯了下葉綿，讓她松開了捉住李冬生衣袖的手，“快快松開”</p>

“我……”葉綿這才像是如夢初醒般退開，忍不住落下淚來</p>

看著她哭得柔弱，李冬生的眉頭皺得更深，“顧悔走了，你不知他去了何處？”</p>

葉綿哭著點頭，“他不告而別，我全然不知從何找起”</p>

李冬生的唇一抿，目光看向一旁裝扮可愛的小姑娘</p>

“還真是不巧，竟是遲了一步”黃鶯俏皮地側著頭，嬌聲開口，“現下該如何？”</p>

黃鶯把玩著手中的小圓球，看似是姑娘家的小玩意，但李冬生知道裏頭是迷藥，只要一點就能迷倒一片人</p>

李冬生飛快地思索著，可汗因痛失愛子而大病一場，雖說無性命之憂，但元氣大傷，因此師父特別交代此次前來只求取顧悔性命，非到萬不得已不可濫殺無辜，免得徒增不必要的風波</p>

於是他們一行人裝扮成尋常百姓，目的便是不令人起疑，方才進村時葉三嫡帶他到葉家的短短一段路，他們一個有心套問，一個口無遮攔，他從中得到不少消息</p>

顧悔離去的消息令李冬生不悅，但也無妨，他大可以拿收留顧悔的人家作餌，但看葉綿的模樣……</p>

“方才聽聞嬸子提及，你對外宣稱顧悔乃你遠房表哥，怎會無緣無故離去？”</p>

葉綿忍不住在心中又把葉三嬸罵了一遍，低下頭掩面抽泣，斂去自己的神情，“他待我們姊弟確實好，我心儀於他，與他提及待來年開春便成親，誰知他聽了之後，就突然不告而別……”</p>

葉三嬸聞言再也忍不住哼了一聲，“真是不知羞恥，竟然還上趕著嫁男人！你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身子不好生養，哪個尋常人家能瞧上，村長一家待你也不薄，但他家棟兒要娶親壓根未曾考慮你，最後定的是邱家的婷婷”</p>

說是親人，但說話卻最傷人葉綿心頭一冷，面上依然哭哭啼啼</p>

村長家的陳棟也曾對她有心思，甚至還跑到她跟前，表示願意不顧長輩反對娶她為妻，兩人自小相熟，村長對他們姊弟也極為照顧，她對陳棟無半點男女之情，更不想因為此事而跟村長家有嫌隙，於是婉轉拒絕了</p>

陳棟也不是不講理之人，被她所拒雖然傷心失望，但也沒有多言，此事她與陳棟都未曾向旁人提及，如今陳棟要成親，她也真心祝福</p>

看著葉綿哭得淒楚，不停以袖拭淚的可憐模樣，黃鶯眉心跳了跳，若不是跟葉綿有過言語交鋒，還被她用暗器所傷，她幾乎都要被她柔弱的外表騙倒，相信顧悔真的瞧不上她、辜負了她</p>

“可我聽說顧悔待你不薄”李冬生依然存疑，“他給葉家買了匹好馬，如今人走了，馬卻留下，未免不合常理”</p>

“他不帶走，八成是因為沒看上那馬”說到這個，葉綿的口氣帶了絲委屈這話李冬生倒是有些信了，尋常的馬匹顧悔確實看不上眼，顧悔原本的坐騎是匹汗血寶馬，是師父賞賜，他還因此暗暗羨慕許久</p>

“我與顧悔有些私交，深知此人冷情，姑娘如今與他陌路，對姑娘而言也算是好事”</p>

葉綿搖頭捂臉，哭出了聲，“可我不願！”</p>

李冬生看她如此情根深種，不由搖頭，“實不相瞞，對是否尋到顧悔，在下也無必然的把握，姑娘就別再難過，顧悔既然不在此，在下就告辭了”</p>

“公子！”葉綿淚眼婆娑，伸手阻止李冬生的去路，“公子若有緣遇上顧悔，煩請公子轉達一句，我在等他”</p>

李冬生隨意地點了點頭，便帶著一行人離去，離去前黃鶯丟給葉綿頗有深意的一瞥</p>

葉綿目光不經意的與她對視，然後飛快的轉移，心中對黃鶯有著說不出的感激</p>

今日若不是她隨李冬生到來，讓她有所警覺，她八成會在李冬生眼亠刖露出馬腳，無法全身而退，她很清楚若是方才無法說服李冬生，後果不堪設想</p>

她突然意會到顧悔不告而別的苦衷，他該是清楚自己的行跡遲早會曝露，不願連累他們</p>

“李冬生，你就這麽走了？”黃鶯俏皮的跟在他身旁，聲音軟糯，“方才來時，你不是還大言不慚的說要把人家姑娘給綁了，拿來逼顧悔出面？”</p>

李冬生聽出黃驚語氣下的嘲弄，他原本確實是這麽打算的，但看葉綿的模樣，顧悔明顯未將人放在心上，如此捉了葉綿也無濟於事，他便打消了念頭</p>

“你比我們早幾日尋來，竟沒早一步發現顧悔蹤跡，著實令人意外”</p>

在趙可立身旁的人除了顧悔之外，其他人黃驚全都不喜，尤其最討厭李冬生這只笑面虎，看似文弱，實則心腸陰狠</p>

此次李冬生帶了十多人尋來，她慶幸自己早一步尋到顧悔，顧悔自己也想通利害關系，先行離開了桃花村</p>

黃鶯似笑非笑地斜睨著李冬生，沒有回避他的試探，“我在八相山中發現血跡，在山裏找了好幾日，要不是恰巧在山上發現了不少死去的狼屍，懷疑是顧悔的手筆開始追査，我也尋不著，誰能想到以他這冷酷的性子會隱居在桃花村中？怎麽，你該不會是以為我存心放過他，讓你撲空吧？”</p>

李冬生心中確實懷疑，但他沒有證據，畢竟黃鶯需要師父手中的解藥才能活命，常理而論，任何人都可能背叛，就她不會</p>

何況當年她能為了自己下手取胞姊性命，又怎會放過顧悔</p>

“總之繼續找吧！”李冬生不再細思，交代下去，“師父給的期限只剩十日，若再尋不著人，就算再不甘，咱們都得回去覆命”</p>

換言之，只要顧悔躲過這十日，安全暫且無虞</p>

黃鶯撇了撇嘴，對趙可立而言，取顧悔的項上人頭重要，但邊疆戰事一觸即發，他更為看重，畢竟若東突厥滅亡，趙可立苦心經營半輩子的權勢榮華也將成空</p>

以前的黃鶯或許也會擔憂東突厥顛覆，趙可立倒臺，她的性命不保，但如今她心中有了一個想法，玉石俱焚或許也是個很好的結局</p>

她垂下目光，掩去自己眸中的陰狠笑意</p>

葉謹從軍的消息於禮該向謝夫子稟報，但在知會謝夫子前，劉大叔卻先送來了謝家的請帖</p>

信中提及，要給將進京的謝如英一家人踐行，謝夫子做東，姊弟倆這才知姨母一家有了大造化</p>

不知情也就罷，如今得知，賀禮自然不可少，只是這禮也不需太重，畢竟眾人皆知他們姊弟無依，平時與姨母一家也沒太多來往，只要不失禮於人就成</p>

葉綿在踐行宴的前一日收拾了自家做的艾絨和葉謹打的兩只野雞，隔日一大清早便與葉謹坐上劉家大叔家的牛車去鎮上</p>

姊弟倆才踏進謝家，就見原本用來作育英才的庭院熱鬧非凡，不少人進進出出，這些人大多是來道賀的左鄰右舍</p>

“看來姨父這次當真是得償所願了”葉謹不由嘖了一聲，他並不嫉妒姨父一家，只是不喜他們，語氣中隱隱透著一絲不以為然</p>

葉綿臉上掛著淺笑，看不出心中思量，只是跟著葉謹一進門，看到在院子裏被圍著道喜的謝如英時，先上前請安</p>

謝如英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看到兩姊弟的神情也比平時熱絡許多，“來了”</p>

“是”葉綿點頭，看了一旁的葉謹一眼，“這是我與阿謹帶來的賀禮”</p>

“你有心了”謝如英隨意看了葉謹拿在手中的東西</p>

她本就自視甚高，如今夫君將入京為官，聽到風聲上趕著來巴結的人不少，她自然瞧不上葉綿姊弟送來的小東西，但礙於眾目睽睽之下，謝如英倒也沒露出嫌棄的神情，只讓葉謹去將東西放下</p>

“怎麽不見外祖父？”葉綿輕聲問道</p>

提到謝夫子，謝如英的表情微變，只道：“他跟雪兒在屋內，他向來對你們姊弟最為掛念，你們去請安，時辰差不多就請他老人家入席了”</p>

葉綿也沒多想，稱是後便帶著葉謹進屋去見謝夫子</p>

堂屋裏不同於院子的熱鬧，除了謝夫子就只有楊妍雪，進去時，葉綿見兩人正低聲說話，外祖父的神情明顯有些不耐</p>

葉綿疑惑，還未開口，楊妍雪已先一步起身，“綿綿，你可來了，外祖父正在叨念你呢，快過來”</p>

葉綿不著痕跡地閃過楊妍雪伸過來的手，明明是近乎陌路的兩人，她沒興趣在人前委屈自己跟她上演一場好姊妹的戲碼</p>

楊妍雪的手撲了空，臉上有些訥訥，只是礙於謝夫子在場，更礙於外頭的眾賓客，她也不好多言，只是低頭讓到一旁，讓葉綿兩姊弟上前見禮</p>

謝夫子見了他們，臉上終於露出由衷的笑容，“你們姊弟這些日子過得可好？”</p>

看到謝夫子的笑臉，楊妍雪心中略感不快，她哄了半天也不見外祖父露笑，偏偏看到葉綿姊弟，臉上就笑容可掬</p>

“謝外祖父掛心，綿綿與阿謹一切皆好”葉綿乖巧地回了一句，跟葉謹坐了下來</p>

她敏感地看出外祖父今日的興致不高，女婿高升是喜事一件，外祖父的反應明顯不合常理</p>

“方才我瞧外頭道喜之人大多是外祖父故交，外祖父為何獨坐堂內？可是身子不適？”</p>

“我身子還好，你有心了”謝夫子明顯不願多提葉綿心下狐疑，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一旁的楊妍雪</p>

楊妍雪對上她的視線，莫名有些心虛，微垂下眼道：“外祖父不過是嫌棄外頭吵雜，想待在屋裏靜靜罷了”</p>

謝夫子聞言，沒有答腔，只是端起放在一旁的茶盞喝了一口</p>

“別裝模作樣”葉謹向來不來拐彎抹角這套，直言道：“是誰讓外祖父受委屈了？”</p>

楊妍雪不由一惱，“阿謹慎言，家中誰敢委屈外祖父？”</p>

葉謹一哼，“別人興許不會，但你們姓楊的難說”</p>

楊妍雪面上有些掛不住，帶著委屈看向謝夫子</p>

謝夫子放下手中的茶盞，緩緩開口，“只是這幾日夜裏沒睡好，精神不佳，所以才在屋內歇會兒”</p>

葉綿不信，但也沒有拆穿，只道：“怎麽不見姨父和兩位表哥？”</p>

“你姨父帶著良哥兒和仁哥兒去縣令大人府上請人了”</p>

謝夫子雖不在官場，但作育英才多年，也教出幾個成材之人，所以對人情世故思量得比楊均成透澈</p>

如今楊均成有了機緣造化，轉眼間仕途竟是比縣令大人順當，怕縣令大人心中有想法，所以他早早發話讓楊均成去請人</p>

官場為官，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好，誰知楊均成還不太樂意，最後是他冷著聲音才逼著他出門請人，出門時還擺了臉色，依他這性子，就算進京也走不到太高的位置</p>

“待你兩位兄長回來，阿謹跟他們多聊聊”謝夫子看著葉謹的目光帶著慈愛</p>

葉謹聞言卻是微挑了下眉，他與楊家兩位表兄喜好南轅北轍，向來無話可說，但也知外祖父開口是盼著一家和樂，只能敷衍點頭</p>

楊妍雪暗中打量著葉謹，被葉謹捉了個正著，她心一突，語氣訥訥地道：“前些日子聽聞宋大娘提及你在窯場尋了份活計，看你身子更為壯實，應該十分順利才是”</p>

葉謹懶洋洋坐在圈椅上，他不想理會楊妍雪，偏偏她還往刀口上撞，他冷哼了聲，“沒料到表姊還有興趣打聽關於我的消息”</p>

楊妍雪聞言，看來有些難過，“阿謹，我對你始終關心”</p>

“大可不必，我八字輕，表姊的關心我承受不起”葉謹似笑非笑的看了楊妍雪一眼，“楊家與葉家向來不是一路人，日後兩家分隔兩地，也難有交集，彼此相待還是怎麽自在怎麽來，別總掛著偽善的面具，你在外名聲淑德，但一家人誰不知誰的底細”</p>

楊妍雪臉色一白，液然欲泣</p>

謝夫子皺起眉頭，葉謹的腿傷是因為楊妍雪，他能理解葉謹的針對，但他年紀大了，最想見的是一家和樂，更別提如今楊家進京，興許日後還能扶持這對可憐的姊弟一把</p>

他正要開口，一旁的葉綿卻先一步伸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茶盞遞了過去，輕聲說一句，“外祖父，喝茶”</p>

謝夫子看著出現在手邊的茶盞，不經意的擡頭對上葉綿的眼神，葉綿向來護短，這一點自她小時候就未曾變過，像極了她的娘親，皆是外表柔弱，實則剛強之人</p>

想起當年雲兒認定了葉家小子，硬是不顧他的反對嫁進葉家，他還為此跟閨女置氣好些年，後來是因為雲兒服軟，他也因疼愛閨女彼此各退一步，父女關系才恢覆如常</p>

但閨女死了之後，他每每想起因為不諒解而冷淡來往的幾年，心中終究有悔，若早知父女情緣如此短暫，他又何苦浪費數年置氣</p>

抱著這份遺憾，他對葉綿姊弟在多有照顧之餘也多了幾分縱容</p>

他接過了她手中的茶，沒有開口替楊妍雪緩頰，說到底是雪兒害得葉謹毀了條腿，若她真有良知，這點言語諷刺理當承受</p>

楊妍雪見謝夫子沈默，臉上難過，心中卻是一陣冷笑，印象之中似乎總是如此，自小外祖父便偏疼這個體弱的表妹，姨母死後這份疼愛不但無一絲改變，反而更加重了幾分</p>

葉綿無視楊妍雪的神情，待謝夫子喝了茶，接過茶盞再放回桌上，“阿謹向來淘氣，怕是跟表哥們談不到一塊去，今日外頭人多，讓他去幫把手吧”</p>

謝夫子聞言也不好強求，“阿謹出去瞧瞧吧”</p>

葉謹早在見楊妍雪的第一眼便想離去，自然是求之不得，他站起身拱手一禮，“孫兒出去幫忙，待無外人時孫兒再跟外祖父好好說話”</p>

一旁的楊妍雪自然聽出葉謹所謂的“外人”所指何人，她神情冷了幾分，偏偏只能咬牙忍著，葉謹為她傷了腿，此生都是她理虧</p>

她抿著唇，目送葉謹離開，一個轉頭就見外祖父被葉綿簡短的幾句話逗得笑出聲，心中不由憤憤，但想到自家將要進京，就此走上富貴榮華之路，她的不平又平衡下來</p>

“待你姨母一家進京後，若得空就多跟謹哥兒來陪陪我這個老頭子”</p>

葉綿臉上的笑意微隱，“外祖父不隨姨父一家進京？”</p>

謝夫子還未來得及答腔，楊妍雪先開了口，“外祖父舍不得離開熟悉的環境”</p>

葉綿滿心不以為然，外祖父雖世居青溪鎮，但身為文人，不論年紀多寡，大多胸懷大志，期盼有朝一日能一展長才，若有幸進京，縱是故土難離，外祖父應該也願一同前往</p>

想到這裏，葉綿似乎明白為何外頭熱鬧，外祖父卻情願待在大堂，興致缺缺的原因，不禁替外祖父感到不值，姨母一家占盡了謝家的便宜，到頭來卻不顧外祖父的意願將他撇下，棄他於不顧</p>

但縱使知楊家人狼心狗肺，她又能如何？</p>

她壓下心中不滿，露出甜笑，伸出手輕晃了晃謝夫子的衣角，“外祖父放寬心，我會一直陪著您老人家，外祖父想進京，那就待我身子好些後陪著外祖父進京走走我們倆一同去看看天子腳下是如何富貴繁華，以後若是阿謹有出息，咱們說不準還能搬進京城，到時外祖父可別再說什麽故土難離”</p>

謝夫子深知大閨女市儈現實，舍下他也不意外，只是心頭難免失望，如今聽葉綿一說，不論將來葉綿口中所言是否成真，至少晚輩有心，他心頭的不適也散了幾分</p>

“你和阿謹都乖”謝夫子不由感嘆，拍了拍葉綿的手，“外祖父就等著享你們的福氣”</p>

兩人和樂的身影落入眼中，楊妍雪放在袖子裏的手忍不住緊握，葉綿心善也孝順，若她開口要帶外祖父進京，她肯定說到做到，只是葉綿絕對不能進京，此生都不能！</p>

楊妍雪月兌口道：“外祖父，綿綿身子不好，別折騰她，倒是正好趁機跟綿綿提一提我娘說的那事兒”</p>

謝夫子眉頭輕皺，楊妍雪起了頭，他便知她意欲何為，照說外孫女的親事輪不到他插手，但可憐這孩子無父無母，若他再不關心，就怕親事沒著落，只是一想到那人選，他終究輕搖了下頭</p>

“這事兒不急”</p>

“怎麽不急呢？”楊妍雪沒料到這幾日好說歹說，謝夫子到頭來還是遲疑，“綿綿已經十五，她的親事怎麽也得提上日程才是”</p>

在青溪鎮，滿十三歲的姑娘家就會開始議親，訂親後在家待個三、五年再出嫁，而葉綿現下還未說親確實是晚了</p>

葉綿父母早亡，家中大小事皆由她自個兒做主，她自個兒不說親，旁人就算說三道四也影響不了她，只是她萬萬沒料到楊妍雪會管到她頭上來</p>

葉綿似笑非笑的開口，“看表姊的模樣，想來是有了人選”</p>

楊妍雪有些心虛，但定下心後，理直氣壯的回視，“確實有個好人選，我娘特別替你留意的人家”</p>

“是嗎？”明明不熱絡的兩家人，平白無故關心她的親事，葉綿可不認為是好事，“我倒有些好奇了”</p>

謝夫子擺明不想多提，但楊妍雪卻急於定下此事，於是不顧謝夫子神情，逕自起身到外頭尋到謝如英，將人請進堂屋</p>

“爹，你這是怎麽了？”謝如英對一旁的葉綿視若無睹，只顧著對謝夫子發難，“今日外頭多是與你交好之人，你就非得在此時議論外人的事兒嗎？”</p>

外人？聽到這兩個字，謝夫子皺起了眉頭，這幾日他與大閨女有些爭執，心中本就不快，如今聽她口氣，臉色更不好</p>

“娘，你說什麽外人，是我讓你進來的”楊妍雪也覺不妥，輕扯了下謝如英的手</p>

謝如英抿了下唇，沒好氣地看了楊妍雪一眼，要不是看在自家閨女的分上，她壓根不想理會葉綿將來如何</p>

她不太情願地坐下來，敷衍了事般隨口說了句，“瞧我都忙得失言了，綿綿可別往心裏去”</p>

葉綿聽出謝如英的心口不一，她也沒回應，只是嘲諷地淡淡一勾唇</p>

謝如英看她這樣，心裏自然不得勁，這丫頭自小就聰明得不像個孩子，有時對上她的眼神她還有些害怕</p>

“小時候你瞧著是個瘦弱的黃毛丫頭，平平無奇再加上個病懨懨的身子，原本我還擔心你日後夫家難尋，如今你越長越出挑，單憑你這張受人憐愛的臉蛋兒，倒是可以給自己圖門親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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